當?shù)貢r間11月1日夜，美籍華人張偉民執(zhí)導的《萬里千尋》在第47屆圣保羅國際電影節(jié)斬獲“最佳國際紀錄片獎”。11月2日，記者在美國舊金山灣區(qū)張偉民導演家中采訪了她。

今年12月，張偉民將攜《萬里千尋》在香港故宮舉行亞洲首映禮，亮相中國（廣州）國際紀錄片電影節(jié)，并準備明年舊金山亞洲博物館的北美首映以及一系列國際電影節(jié)巡展。從巴西到美國，從美國到中國香港，再到中國廣州，張偉民正帶著大千先生啟程回鄉(xiāng)之路。

拍攝歷時12年 故居放映告慰大千

張偉民告訴記者，幾天前夜晚，她在巴西圣保羅市郊的摩詰鎮(zhèn)，張大千生前所建中式園林居所“八德園”廢墟，叢林掩映湖心，夜晚的星辰與蟲鳴啾啾，仿佛正講述從前的故事。幕天席地，張偉民支起屏幕，為張大千做一場特殊的《萬里千尋》放映。她感慨萬分：“大千先生，我?guī)丶??！?/p>

人世間滄海桑田，“八德園”早已沉眠于水下，張偉民說，但是張大千一生的追求、理想和上下求索的精神不會沉沒，啟發(fā)后人繼續(xù)前行。正如他一生作為座右銘的兩方印章所示，“不負古人告后人” “直造古人不到處”。

10月24日，巴西圣保羅市郊的摩詰鎮(zhèn)，在張大千生前所建中式園林居所“八德園”廢墟，張偉民為大千先生播放了紀錄片《萬里千尋》。張偉民供圖

《萬里千尋》的拍攝歷時12年。12年間，張偉民輾轉(zhuǎn)北美、南美、歐洲、中國和日本尋覓和探究，為大家解開了張大千后半生之謎。

當時張偉民還是一個剛剛進入舊金山州立大學的年輕教授。一天，教學樓走廊，舊金山大學藝術(shù)馬克·強森教授攔住了她?！皞ッ?，我有一件東西希望你能看看，也許你看了才知道該怎么辦。”

薄薄的灰塵拂去，是一摞塵封已久的16毫米膠片，膠片呈現(xiàn)的畫面讓張偉民的眼睛從吃驚到濕潤：一個白胡子的老人，身著長衫漫步海邊，撫過松柏，隔著太平洋遙望東方……張大千！那是美國加州的卡梅爾海邊，如今1號公路上熱門的海邊旅游小鎮(zhèn)，張大千在北美最后的居住地。這些膠片是在1967年拍攝的張大千在加州的寶貴影像，幾十年過去了, 這些膠片靜靜地躺在這里。作為舊金山州立大學電影學院唯一從中國大陸來的電影教授，從接到膠片的那一刻，張偉民就感受到這摞膠片的份量和一份被賦予的使命感。 “我從沒想過，這幾盒膠片從此竟然讓我開啟了一段長達12年的尋找?！?/p>

舊金山州立大學保存的16毫米膠片。張偉民供圖

膠片截圖。張偉民供圖

張偉民早年學習美術(shù)，而后在北京電影學院學習攝影，在美國留學主修電影，現(xiàn)在在舊金山州立大學電影系擔任終身教授。從美術(shù)到電影，從中國到美國，張偉民曾無數(shù)次說，仿佛大千先生一直在等她，等她解開大千先生海外之謎。

張偉民與張大千從此結(jié)下不解之緣。從2011年開始，張偉民開始遍訪張大千在世的親人、故交，尋訪、求證張大千足跡所至之處。從那一天開始《萬里千尋》出發(fā)。只要尋到一些線索，她就籌劃出發(fā)，年復一年。

張偉民與張大千弟子王旦旦在一起。張偉民供圖

跨越時空 再現(xiàn)大千海外歲月

12年追尋，每一次的尋找都是一個長長的故事。

順著張大千冥冥之中的指引，張偉民尋找張大千的足跡不知不覺間已然遍布亞洲、歐洲、北美洲和南美洲的近20多個國家和地區(qū)。走的地方越多，發(fā)現(xiàn)的越多， 她對張大千的理解和感受就越深入。她采訪到跟隨張大千從中國漂泊到海外的子女、 家人、朋友、弟子、藝術(shù)家，以及和國際上研究張大千的著名學者100多位，拍攝了200多小時的寶貴素材。

2015年1月，張偉民第一次到圣保羅摩佶鎮(zhèn)，這是張大千在巴西的居所，如今已經(jīng)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湖。繞湖的山丘，湖邊溪中隱約的踏石，看著大千先生手繪的八德園景圖，張偉民第一次感悟到了張大千的桃花源，那是每一個中國文人心中的理想國?！鞍说聢@”酷似巴山蜀水的環(huán)境，殘影中的中式園林，更讓她深深感受到大千先生的鄉(xiāng)思。

張大千先生造園之時所作“八德園造園圖”。張偉民供圖

張偉民在“八德園”廢墟拍攝。張偉民供圖

12年追尋，也解開了不少珍貴的“秘密”。2019年1月，張偉民第一次來到巴西奧林達（Olinda），這個小鎮(zhèn)的美術(shù)館是一座18世紀監(jiān)獄改建而成的。當她在地下室看到大千繪畫鼎盛時代的潑墨潑彩《瑞士雪山》時，震撼已經(jīng)不足以形容張偉民的心情。這幅畫被放在玻璃框中，當?shù)貨]有技術(shù)可以把畫取出而不受損害。如何才能將這幅真跡拍攝讓它再現(xiàn)于世？兩個工人抬著這幅畫從屋里到屋外，從幽暗的空間到斑駁的樹林，光影中，《瑞士雪山》仿佛與大千一同游弋在光陰之中。張偉民找了一塊黑布將自己和機器從頭到尾罩起來，只露出鏡頭，于是紀錄片中令人嘆為觀止的《瑞士雪山》展現(xiàn)出來。

2022年5月，也是《瑞士雪山》，為了“復刻”大千先生蹤跡，瑞士群山環(huán)繞的高速公路，張偉民反復尋找、調(diào)整空間角度，甚至是舉著三角架、踩著“高蹺”，才找到了一模一樣的角度。也許大千當年也是坐在汽車中驚魂一瞥，觸及內(nèi)心，才有此佳作？

張偉民在德國科隆拍攝《萬里尋千》。張偉民供圖

大千先生訪問歐洲時的見聞傳言最多。其中，坊間盛傳的國際藝術(shù)界轟動東西方的大事——張大千和畢加索的見面。很多人說起時仿佛是東方、中國的驕傲。事實上，從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同時期二人的作品拍賣價值上看，張大千的畫作在當時遠不輸畢加索。

在法國巴黎塞納奇博物館，張偉民找到了大千當年在巴黎掀起的“中國風”實證，主流雜志和媒體上，這個雪髯飄飄的中國畫家，總是氣宇軒昂、無比自信地走在塞納河邊，而他的巨幅《巨荷圖》吸引時尚之都巴黎，選為巴黎時裝秀的背景。

圖片來源：《巴黎快報》（L' Express）報道截圖

搜尋中，張偉民在法國的拍賣網(wǎng)站找到了寶貴的1961年《巴黎快報》（L' Express）的整版報道。報道是張大千1961年在巴黎《巨荷圖》展覽期間，和法國著名超現(xiàn)實藝術(shù)家安德烈馬松關(guān)于對東西方藝術(shù)創(chuàng)作和藝術(shù)哲學理念的歷史性對話。法國《巴黎快報》對這次藝術(shù)對話做了極為詳實深入的報道。在這次對談中，馬松欣賞中國畫水墨的輕盈、流動，氣韻生動，張大千贊賞油畫的色彩純粹和厚重。

這次對談之后， 二位大師對對方的藝術(shù)手法都有借鑒。張大千60年代初期開始結(jié)合傳統(tǒng)中國破墨，嘗試潑彩，出現(xiàn)經(jīng)典之作如《瑞士雪山》《愛痕湖》等。

在《萬里千尋》中可以看到至今留存的影像，歐洲的轟動并未影響張大千云淡風輕而從容自信，他身上鐫刻著中國文化知行合一、不卑不亢的精神傳承。張偉民的拍攝，實際上是重啟一次對張大千的研究，到現(xiàn)在她積累了200多小時的紀錄，有很多是藝術(shù)史上首次證實或者發(fā)現(xiàn)。

又如，為了解張大千為什么在編撰《大風堂名跡》的時候滯留日本近一年、甚至合家搬到日本，張偉民經(jīng)過多年尋找，找到1956年拍攝張大千在日本的這段經(jīng)歷的寶貴的影片。她再現(xiàn)了張大千選擇日本精良的印刷品質(zhì)，將他顛沛流離收藏的寶貴古畫編輯成冊的過程，這承載著他“不負古人告后人”的人生使命。

時空相隔與大千對話 “東西無界”又“和而不同”

張偉民的鏡頭細膩而又深刻，詩情畫意而又直指內(nèi)心，事實詳盡，抽絲剝繭，讓今天的人們再次看到漂泊海外的張大千。張大千始終帶著自己不變的東方智慧和理想，從容不迫與世界交集，用自己和自己的藝術(shù)與世界交流，體現(xiàn)著藝術(shù)與文化的最高境界——“無象之象”。他的存在彌合著東西的不同，彌合著中國人無論何時何地的存在與價值——“東西無界”又“和而不同”。

現(xiàn)在，張偉民正在為舊金山亞洲博物館的《萬里千尋》北美首映和即將在香港故宮舉行的首映禮作準備，她希望帶著《萬里千尋》回到四川，回到內(nèi)江。張偉民說，一個東方藝術(shù)家遠離故土通過藝術(shù)走向世界，傳達東方精神文明，尋找人類精神的歸屬。這個影片是一個電影人和畫家跨越時空的靈魂對話。

張偉民說：”很多人非常驚訝我用12年的時間穿梭于世界各地奔走拍攝尋找張大千。常有人問我，‘你哪來的資金做這部電影？’我的回答是，我沒有資金，因為我不受雇于任何人；我不求回報，所以我是自由的。張大千遠赴重洋，為了他的理想求索一生。天降大任于斯人，我愿用我一生來做這件事，沒有‘期限’?！?/p>